米谷,你为什么不说话?

八年多了,米谷,你知道吗?所有敬仰你的漫画同志,千千万万爱戴你的读者,都在祝祷你霍然而起,重挥你的如椽之笔啊!可你只是默默地这样躺着,八年不吭一声,怎不叫人着急!此刻你的亲人和许多同志正围立在你四周,沉浸在痛苦和绝望之中,无可奈何地流淌着热泪。米谷,难道你就这样去了吗?

你本来豪爽,议论谈笑像你的漫画一样,清新明快,有力有味,源源不绝。为什么忽然缄口,直到最后也不吐一言?你是七八年“七七”那天急送医院的,开头几天我们还能在限定的时间内简短谈几句,握手时你也还能紧紧不放。没过几天就听不到你的声音也见不到你的任何表情了。后来医院不再留医,送回了家,从此每次到你床前看望,只能怃然相对。我总是对日夜守护在你身边的嫂夫人说:“会好起来的,吉人自有天相。”谁料到如此不幸!莫非天亦忌才,竟不肯保佑一位当代杰出的漫坛巨匠吗?!

米谷,五十年前,我们同是上海救亡青年中的美术学生,抗战打响,同时西奔,我虽北上未成,路向是根本一致的。一九四六年胜利以后,我们就回到了上海。在虹口区,你单身租居一家小杂货店楼上的亭子间,我住在附近弄堂里,可以随时见面,常常谈到深夜还不愿分手。那时我们惟一的工作是搞漫画,每天都需要反内战、反独裁、反迫害的大量漫画在报刊上发表,浩浩荡荡的示威游行队伍都需要巨幅漫画,街头的橱窗和墙上有时也出现漫画,还有成套的系列漫画在地下巡回展出。这时还创立了以工人学生为主要成员的漫画工学团。没有经费,没有脱产干部,连个会址也没有,可是干得多来劲、多痛快!至今我还常在梦中回到那个时代而兴奋不已,你不是也曾这样吗?

一九四七年五月上海三家进步报纸被封禁以后,《文汇报》和《群众》迁往香港出版时,你应邀离沪赴港。翌年夏,漫画工学团地下展出遭特务破坏,我不得不也到了香港。你从码头把我接到你的宿舍,同住过好几天,每晚都有谈不完的话。当时内地去的漫画家不少,创作仍然活跃。你签名"MK"的钢笔漫画,小别一年,更见尖锐泼辣。在外族统治下,发表漫画和言论行动,似比蒋管区反较自由。当我离开香港转赴解放区的临别之夜,我们喝了酒,你的话更多了,直谈到天色微明。想到即将成立的新中国,我们在心底欢腾的热潮互相交流着,感到无比幸福。我们相约在红旗下的上海再见。

果然,上海一解放,我们同时又回到了上海。你在《解放日报》社,我在军管会文艺处。第一次全国文代会后,我们参加了上海美协的筹备,并首先成立了上海漫联,许多其它画种的画家也纷纷接受漫联的创作布置,漫画顿时大大兴旺,除供各报刊发表外,还组织多次集体创作,在《解放日报》整版刊出,并分别印成小册。一九五年“六一”,新中国第一本《漫画》月刊在上海出世,你、乐平、文元和我为编委,你兼主编,从申请批准、组稿、付印到创刊,前后不过两三个月。我们四人业余分管编务,洪荒和另一同志负责编辑部具体工作,人手极少,而工效甚高,都很劳累而心情十分舒畅。……这些往事,我们不是曾经常常想起和提起的吗?

是的,米谷,往事也不妨说说哟。后来我们先后调京,你继续主持《漫画》工作。一九六年因国家困难,《漫画》停刊了;你调任其它工作,而我已早被剥夺了创作的权利。接着十年内乱,你也失去了人身自由,从干校回来后,漫画不能画,只好改画鸭子了,说起来还多着呢!

好容易盼来了今天—拨乱反正、大行改革的新时代,这是又一次胜利解放、也将是又一次重用漫画的新时代呀!可是你,米谷,为什么溘然而去!为什么?米谷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哟!……

1986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