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稿写于一九三七年底及一九三八年初刚到武汉之时，原题为《前线寄来的十封信》。三八年三月投汉口《抗战晚报》发表时，被编者改题《战争与爱情》，当时剪报现仅存以下第三封，第四封和第五封，第六封的部分，余均散失。
???????????????在此之前，三十年初期在家乡见报的那些习作，原来都有剪存，经多次劫难，早已不在了。此稿遂成为现存旧稿中最老的一篇。（此稿一九三九年在桂林时曾修改重刊）
战争与爱情
（一）第三封
-?同衡?-
芹，我挚爱的！
早啊！我想此刻您一定已起床了，也许独个儿正在早操吧？我是刚从外面进来，是在一道小溪边来回地踱了一会，看太阳升起来。行了一下深呼吸，觉得分外的畅快和舒适。
这里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店铺是有五六家的，但都卖完了东西，只开一扇边门了。住着的居民，也少得很，据说家里比较富裕的，早都搬到所谓“安全地带”去了。敌人尚未来到，而大家已经逃避了。作战的军队，由是缺少了很重要的助力。这不能不算一件憾事。幸亏这里一位乡长还没有走，当我们昨晚到达这里时，他派了二十多个“壮丁”，招待我们，给我们设法住处，给我们做饭，并且慰劳我们，鼓励我们。我们很感激他的热忱与殷勤。
我们昨天下车的地方X?X?便是我们校里去年春季旅行的地方。您想来还记得那里繁盛的程度吧？还记得车站附近一带的高楼大厦吧？还记得有好几条平坦宽阔而且整洁的马路吧？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到处是破碎的砖瓦和折断的梁柱。凄凉，萧条又怪阴沉的。难得碰到一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又瘦又脏，可怜得叫人伤心落泪。这些全是敌机残暴的成绩。但也是坚定我们必须杀尽敌人的决心○数据。
X?X?中学，便是我们那次旅行寄宿的。昨天我们经过那边的，也给炸毁了。连校门口那株古怪的柏树也倒了。我曾在这株树下给您照过一张照片的，便是您认为十分满意，放大了十二寸的那张，您现在是否仍把它挂在您的书桌旁边？这是很可留作纪念而且可算很有价值的一张了！
这裹离火线只二十里左右，昨夜到达这裹时，正是枪炮声很稠密的时候，并且还见得到火光，这使我们的血液紧张了起来，精神兴奋了起来，久怀着的夙愿，可以清偿了，大家真是跃跃欲试。可长官的命令是，“休息一夜，明日再开往前线”。那是恐怕我们过于疲劳的缘故。但是今天早上，却是连枪声也听不到了，那么的沉寂，不知是什么道理。
这里的男女民众，见了我们，都很欢迎似的来争看，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们。虽则有的很肮脏，但都还活泼，而且有几个还会唱歌。我们唱的时候，他们便跟着唱，只是单独叫他们唱，却有怕羞不肯唱了。没有像我的弟弟那样叫他唱什么就唱什么的。有些人还喜欢和我们谈天。有一个老头问我们的一个同志：“东洋人为什么要打过来”？我们那同志大约一时找不出浅近而且明了的答案来，只在那里沉吟。我怕这样要使发问的和旁观的人怀疑，便抢着答了。有一次街头演讲时，我不是讲过这样一个题目吗？巧得很，我又当着二十几个老百姓讲了一遍。小心的班长劝我以后还是少管闲事，然而另一位长官知道了这事，给了我不少奖励的话。
我们快要开饭了，吃过饭便要开拔，这信也就写到这里为止。
愿您永远给快乐包围着！
您知道我是谁的。
X?镇，十二月十七日。
《抗战晚报》
（二）第四封（上）
-?同衡?-
芹：
真的，在后方的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前线是这么有趣的。
我们伏在战壕里，枪弹都上了膛，手榴弹也都准备好了。但是敌人在远远地放枪“乒乓”，我们却不理会，让他们慢慢地探头探脑爬近过来时，我们一声喊杀，一齐跳出战壕冲过去。“敌人个个怕死”真是不错，他们早已向后转逃跑了。我们便照例的可以拾到好多枪械和子弹以及别的武器。并且在死了的敌人身上，还能搜得一些古怪的或好玩儿的东西。那大半是在战区里抢劫来的。但也有是他们出发时所带的所谓“护身符”和朋友馈赠的礼品。有些负伤的敌人倒在那里惨叫原也是够伤心的，但是我一想到他们对我们惨无人道的残暴行为，不得不也来报复一下，泄一泄胸中的愤恨。
到这里来后，一连冲过五六次了，全是这个样子。王连长说，以后要变换变换方法了，因为老是那样打法，容易上他们的当，中他们的计。我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话。这五六次原都是可以乘胜追击的，而我们的长官却总是叫我们回守原防地，我很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原因。我没有出发的时候，我们不也是常常这么怀疑着的吗？嘿，可是经我问过班长之后，才知道这是不错的，是有十分充足的理由的。
班长说，这是营长某次训话时说的。敌人顶怕的是我们长期抗战，他是希望速战速决的。如果在短时间里结束这个战争，他也许可以占到便宜。但我们偏要竭力地设法延长下去，慢慢消耗他的实力，把他弄得精疲力尽，自己不能支持。那个时候，哟，便是我们争求得所要争求的最后胜利了。芹，你也许会对“那个时候”的不能立刻来到而焦虑，但你要知道，这已是不久的将来了。国际的抨击，共同制裁，他们国内的反战空气与士兵的厌战，以及人，财﹑物三种力量的缺乏，你一定也知道得详细。这些都是敌国军阀的催命符呀。真的，是不久的将来了，你准备着迎接我们凯旋吧。
《抗战晚报》
（三）第四封（下）
-?同衡?-
这里的气候虽很冷，可是战壕内的温度，却不比外面那么低。我们提着枪挥着手榴弹冲进敌人阵地的时候，更感到浑身像火一样在燃烧。冷风，我们一点不在乎，连雪都减不了我们的热度。不是吗？昨夜便是下过一场大雪的，我们跟敌人在雪里肉搏了几十分钟，回来时满身都是雪花。可是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热辣辣的。敌人其实虽是残暴，他们的蠢笨，到也是怪可怜的。他们以为我们是怕冷的，一定不敢冒雪来偷袭。他们哪里想到他们深色的衣服在白亮的雪地上给我们很明显的射击的目标。同学们给我取“打靶大王”的绰号，你当可猜想得我当时的成绩了。的确，在没有跃出战壕之前，我放了两排子弹，十之八九见效的，你看痛快不痛快？我决定以后要多干些类似这样痛快的事。
我的弟弟，好久不见到哥哥，也许很不高兴吧？请你安慰安慰他，并且叫他好好念书。下面几个字他一定认得的：
“弟弟，我在打日本人。你要天天上学，要叫爸爸妈妈快活。我打完日本人就回来。你的哥哥说的”。
X?X?，陆军步兵第X?师第X?旅第X?团第X?营营部转。这便是我现在的通讯处。接到你来信后再写吧，再会，请伸过你的手来。
你心里所有的地位全给快乐占据着，我希望！
在你意料中的。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在战壕里。
《抗战晚报》
（四）第五封（上）
-?同衡?-
亲爱的芹：
我很感激你。你的信里，寄给了我多量的快慰。而且你愿意把我的父母认做你的亲父母，把我的弟弟看做你的亲弟弟，我真该谢谢你。
同时我还得佩服你。你能不顾家庭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很有勇气地进了后方医院服务。不过当夜班看护，白天还要上学，太苦了吧。你只有傍晚时候的那短短的三四个小时的睡眠，真太苦了。关于你每天早中晚抽空到我家去照料一切，我很感激与安心之外，更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芹，愿你在忙里善自保重吧。
你说下学期有大半同学要加入战地服务团或救护队出发工作了。即使留校的同学，也都准备利用课余尽量的设法向民众宣传，这是好消息，很使我快活。我固然并不希望他们全到前线来当一个士兵，而且有的根本还没有受过军训。有的身体太弱，年龄太小，，他们能够这么干，各尽所能，同为国家为民族尽力，真实顶好不过的事。
《抗战晚报》
（五）第五封（中）
-?同衡?-
离前线这么远的家乡也遭到敌机轰炸了吗？呵，敌人真实太残忍了。不过我们绝对不用害怕，这只是他们恼羞的发泄而已。论战斗力，他们真是薄弱得可怜的。他们常那么夸口：几小时内占领某地，几天内进到某处，但结果偏偏都是失利的。自然，恼羞是自命“皇军”的他们所抑制不住的，便仗着几架飞机，今天去这里，明天去那里。纵使漫无标的地乱掷几颗炸弹，枉费几许军火，总算出了出气，自己得安慰一下自己。其实，他们自己安慰自己到不如说自己欺骗自己来得确切。你说的“敌机尚未到达市空，我机却已起飞准备迎击，于是他们只在郊外丢了十几颗炸弹，仓皇逃遁了”。由此，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并不谎，你一定不害怕吧。
在前线，敌机更加猖獗，常连同大炮，坦克车狠命地向我们阵地扑过来，地兵便在掩护下，退退缩缩地，蹒跚地爬来。可是全不中用。敌机不敢低飞，认不出我们躲身的地方，炸弹和机关枪弹因此都是浪费的。大炮也是无目标的乱放，而且有很多炮弹没有爆炸的，。坦克车我起先以为是凶得了不起的一种武器，实在着是极不灵便的笨家伙。我们匍匐着冲过去，连掷几颗手榴弹便完了。老杨——一个同伴常说：“可惜这些好武器，给狗子的糟蹋，要是给我们使用那才痛快哩”。
《抗战晚报》1938年3月14日
（六）第六封（中）
-?同衡?-
当时我估定守卫城的敌兵是不多的，便领了几十个弟兄，抄后路偷偷渡过了城河，越过了城墙。这时正是将近半夜时候，城里一片黑暗又很寂静，只和我们相对方向的那边城墙外面，有稀疏的迫击炮声和较密的步枪声以及机关枪声。当我们在一条狭窄的街道旁边，数十间草屋的后面经过时，一队敌兵过来了。从蹀踏蹀踏杂乱的脚步声里，可以断定他们是忙碌的，急匆匆的，而且是抬着东西的。我们便轻捷地躲了起来。同时几十颗手榴弹向着同一目标掷了过去，“轰……”。
这巨响委实雄壮而有威力，我们很有把握的料定这队敌兵是全部解决了的。但是，却又屏息了呼吸，咬紧着牙关连着放了几枪。然而没有还击，只有几声怪叫和短续的呻吟。草屋却不知什么时候着火了，我们便赶快离开这里。
《抗战晚报》1938年